所谓插图,一定是先有了文学作品,才有插图这种形式,插图或许是因为文学而生成的。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用绘画的形式为文学作品插图的,据所知的文献记载,最早的插图大概要算明代的陈洪绶。这是我的推断,没有考证。陈洪绶作为一个画家,他为《西厢记》配过木刻版图,给《水浒传》绘有水浒叶子,可能还跟酒肆茶楼画过酒令牌等等。或许,这是最早的文学作品插图,在这之前也许已经有了插图这种形式,没有深入调查。其实,细究这些前后来由对我们画画的人来说意义不大。而探寻插图的形式,处理方法,表现意趣等才是最为重要的。
插图的形式同文学载体密切相关。比方美国杂志多用漫画或写实的风俗画为主;前苏联“星火”杂志就常用黑白带线的画法。而陈老莲西厢记的插图形式是带情节性的,但同样是陈老莲绘制的水浒叶子又属人物绣像式的了,尽管都是用线条的。同样是用线条作插画的中国传统木版年画,诸如潍坊、桃花坞、杨柳青、绵阳都以木版印制年画插图名闻,虽然这些地方用的是同一种木刻形式,但因地域不同而富于了不同的地方色彩。还有吴友如的良友画报,他的插图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情,和记录时代的特色。
上海是个插图画家云集的地方,他们或用西洋画法,讲究黑白调性,或为中式线条,注重墨韵笔趣。对于前面综述之插图先贤和形式,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,但他们却还在不断地探究,创造和完善自己。程多多便是其中一员,他以西洋的素描,色彩入道,但其插图取传统中国画一路,用的是线条,但也稍稍融入西法。他之所以采中国画形式作插图,是因深得家法之缘故,他沿承的是程十发先生所创造的“程氏”线条。
因为如此,多多的插图大都是用线条来完成的,他的线条有传统的继承,亦脱胎于程十发先生于线条枯、湿、浓、淡之运用。特别是他的戏曲人物,如“夜奔”,“邯郸记之三醉”等等,其笔下的线条提按、转折、勾勒,包括渲染都在不经意中随性地将枯、湿、浓、淡安排在人物的衣纹和动态之中,既有一种生动,而又达戏的韵味。
多多的插图还善于渲染,墨与色的交融烘托出画面的气氛,在墨色中表现了情节,加强了画面的可看性,同时也增添了插图的意趣和韵味。根据文学形式的不同,有些插图多多用的是纯线条来表现的。这种绘画形式更见功底,线条的轻、重、缓、急,抑、扬、顿、挫都在手上。轻、重、缓、急在于“气”,而抑、扬、顿、挫在于“力”,这种“气”不是那种鼓足大劲吹灭灯火之“气”而是无形的,浑然于画中的韵;那些“力”也并非举石锁,扔铅球之“力”,而是构成组合所产生的节奏。它是内功,是修炼的体现。
多多的文学插图,或者说是组画,涉及面很广。有为小说而作的,有为戏剧而画的,有为风俗、风情而写的,还有那些戏曲人物等等,他会根据不同的文学作品类别和题材,采用不同的插图形式和表现方法。有的是淡墨烘染,有的是重彩敷设,有的则用白描勾勒,然都有其表现重点。你看他画的“七十二家房客”,“玉卿嫂”,“周柏春与姚慕双”,“弹棉花”,“白相大世界”等等。或情性所至,妙不自寻;或落落欲往,矫矫不群;或载要其端,载闻其符;或如水之流,一片浑成,无罅隙之可窥;或如花之开,一团生气,无痕迹可见。多多把插图的形式与情结,以及气氛等融合,表现得富有意味和趣韵。
多多的文学作品插图形成了个人风格,并赋予了独特的绘画语言。他知晓陈洪绶的西厢记和水浒叶子,他也一定看过点石斎画报,当然还有民间的木版年画等等,他有研究也撷取。但我认为,程多多的插图,组画,包括他的戏曲人物,最终还是秉承了家传的“程家样”,并因此延续着留在华亭的程韵。
黄阿忠(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)